Paint the Sky with Stars

好故事都值得被锦上添花

【秋京】逆流溯行

cp感薄弱,第一人称意识流预警。不知道是什么paro,仓鼠pa……?

"砰!砰!砰!……”
一、二、三……
耳边不断传来的枪响和我在心中不由自主地查数而混杂在一起的那纷乱而嘈杂的声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砰!"
"砰!"
"砰!"
……
渐渐地,我听到那爆炸的声音从我的右面向我逼近。我知道马上就要轮到我了。我无望地紧闭双眼,攥紧了手,指甲顶得手心发疼。
"砰!"
二十。
随着枪声与报数声,我听见旁边的那个人闷声倒下。原来我是第二十一个人。也就是说之前已经有二十个人命丧黄泉了,而且这些人的死大概也是我的缘故。
一想到这个,我的心情就颇有些复杂。但我明显没有时间去为这事烦心了。
可是想象中那给我的致命一击并没有到来,反而从附近传来乱成一团的声音:有人正慌慌张张地大声命令什么,有几声明显不属于刚才那类的枪响,掺杂着各种口音的叫喊,大人与孩子的嗓音混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引来的瘆人的尖叫也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我就那么站在那里,喉咙发疼、头脑混沌不清。
我想,我们所有人恐怕都疯了。

黎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遮盖着,仿佛老天爷忘记了擦污掉的玻璃一般。冬季还没有过去,透过被铁栏杆割成几块的窗户还能看到残留的积雪,被人踩成了脏污不堪的样子。几只麻雀围在光秃秃的树下,争抢着看门女人撒下的几粒面包屑。
这本是我这三个月来,不断看到的无比熟悉的荒芜光景。
在前一秒,我还以为时间依然会这样流逝下去。而下一个瞬间,我就听见了靴子踩雪的声音。
我敏锐地从肩章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那是一个军官,军装穿得板板正正,皮带紧紧的扎在腰上,帽沿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剩下露出来的地方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实在穿得太整齐了,让我有一种想拿他做范本训诫那些不好好穿衣服的孩子们的冲动——然而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
这是个陌生面孔。我之前没见过他,但是他的脸莫名有些熟悉。可能我之前见过他,不过他并不是我们部队的吧——或许是新转到这边来的?那件事发生之后,许多职位都空缺了,来新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毕竟当时我也是这么调来的。
女看守长急匆匆地迎上去。他们低声谈论着什么,我听不清,但是能看到他们的表情。不知那个军官说了什么,女看守长那充满巴结笑容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点了点头。
我突然知道了。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之前,我也做过相同的事情。
这一切来的太快而不可思议。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谈话,有些不敢相信。
一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猛地漫上胸膛,仿佛有一只无形而强有力的手紧紧的掐住了我的喉咙,我感到呼吸困难,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跳个不停,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啪嗒啪嗒在我衣襟和寒冷的地面上敲打着。
我就要死了,在一天之后。
明明三个月前是如此担惊受怕,一直想着这样的日子恐怕早就会到来,可偏偏事与愿违。
为什么要在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之后,才忽然又将我推入绝望的深渊呢?
那个有着陌生面孔的军官似乎已经说完了话。忽然间他转过脸来,眼神透过钢铁的栅栏,就那么直直射向了我的脸。眼神相遇的那一刹那,我的呼吸停滞了。
电光石火间,我仿佛抓到了事情的真正答案。
“在某人濒临绝境之时,又给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当那希望的裂缝即将开出一朵花时,再将他拉入无边的深渊。这样做,绝望不是会加深吗?”
真有一手啊,我想。■■■,真有你的。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做事的勇气,就必须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这种终焉听起来仍是那么虚幻而难以接受。
我以为我会活很久,等到我垂垂老矣,再握紧我爱的人的手静静离开这个世界,但我错了。
反正本来就是我想太多。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不会允许太多人一路走到白头。
那个人走了,周遭又恢复一片静寂。可能是觉得我官职太高,也或许是我在这场事件中扮演了过于重要的角色,我“有幸”被送进了一个单人间,接受着远处瞭望塔上哨兵和巡逻的看守的双重监视。至少自己住还挺舒服,没有什么拥挤而嘈杂的氛围让我心烦。脚上的伤好了之后,他们给我加了脚镣,不过也没对我活动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大概是因为其实我也不怎么活动。
阿拉塔兰——这就是我所在的,超出常人想象的地方。我说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他们会抓来小孩子,从小开始养育,把他们培养成良好的杀人机器。尽管在这里,能通过层层选拔进入“军队”是一件可以光耀门楣的事情,但总的来说,他们也不过就是杀人机器罢了。
我还有二十四小时。死刑总在八点开始——这是孩子们开始训练的时间。每个月,他们会有一次射活靶子的训练。等到明早,我就会给反绑住双手,头上套上画着靶子的麻袋,送到训练场上去。孩子们人数不少,但是死刑犯总是应有尽有的。
如果要简单的总结一下组织里的生活的话,大概就是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如果没进入“军队”就按照自己的特长被精密地计算后分配工作,就这么兢兢业业的为组织奉献自己的人生。一旦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就会立即被抓起来,“先处刑再判决”这种听起来像某种荒唐小说情节的事情是大家都屡见不鲜的。
我将左手举起来,对着窗口照了照。指甲已经长出来了,而且愈合的不错。中指上指环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三个月前他们拿走了我全部的私人财产,现在我有的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这身囚服了。当然,不好意思,这衣服也不属于我。
不得不提的是,其实我原本在四个月后就要结婚的。每个人的配偶往往是政府指名的——当然也经过了各种关于性格与能力的精密计算,着实谈不上什么感情。他们的子女往往与父母感情也很淡薄。
但如果那个人正好是你暗恋的人呢?
我已经说不清那时的感觉了。反正被指派之后我们过了一段相当幸福快乐的日子——所谓的“协调期”——大概可以说是比我人生中其他的部分都幸福快乐的多。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这点我无法确定。他在学校里很有名,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总是笑着的,温和而彬彬有礼,对任何人都一样。没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而我比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他脸上不过是一种客套的笑。
以他保密科科长的身份,想必正在为如何甩掉我这个拖油瓶一般的充满污点的前未婚妻感到烦躁吧。一想到他托着腮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就禁不住要笑出来。然而搞不好更丢脸的是那些计算人员
早饭送来了。说真的这个时间吃早饭有些不妙,搞不好今天的中饭要没了。这几天的饭菜常常迟到,而且还隔三差五的少几顿。要么是他们已经厌烦我了——要么就是有什么要发生了。前者不大可能,因为我自己都知道自己没有翻盘的机会。那么就是后者了。
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呢……?
我叼着勺子,忍不住又陷入沉思之中。比起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现在更想考虑的是明天。我自己很是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如果运气好的话(拿我当靶子的那孩子准头不错),那么我的脸大概还能保全,不过眉心有个弹孔罢了,这还勉强能看。当然如果他是个菜鸟,那麻袋里的尸体面部就惨不忍睹了。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准头也不怎么样。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是为时已晚地从心底生出一些对那些人的歉意来。
接着就是焚化炉,和其他人的尸体融为一体,再被随便撒到什么地方去当肥料。当然啦,曝尸荒野这种不太体面又浪费的事儿上头是不会去做的。拿去种地还一举两得。没有人会记得我,没有人会用鲜花祭奠我的生命,没有人会在我的坟前沉思不已。
这是我的命运。
然而我并不为此感到失落或是别的什么,因为作为伶仃的一个人,我的结局怎样大概都不会有人关心。我只是觉得愤怒。
毕竟,在所有对我不利的行为中,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我还有十六小时。
当一个人被告知了他的死期,他会怎么想呢?他的人生已经是一个注定要输掉的游戏。轮回转生之类的我不太信,那么我就剩下57600秒的时间了。每呼吸一次,时间都会随之流逝。
可我并不觉得我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大概这种感觉只有自己真正去做了之后才会明白,想必先我而去的前辈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只是想要改变。自从那忘记了具体时间的一天,偶然在那个“藏书角”看到了那些不可说的资料之时,我就已经悄悄的和前辈们踏上了同一条不归之路。
如果说非要忏悔的话,也只能对那些追随我的人感到抱歉。那个在逮捕行动时替我挡了一枪的小哥,一直是我坚定的追随者,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员。还有负责隐藏我们地下会议室的那位老妇人,估计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
「我们是不容赦免的,被世界放弃了的人。」我写道。
这个地方和即将死去的我都真是可悲啊。
明明还不算晚,冬日的夕阳却已经苟延残喘着在灰暗的天空尽力投下了一片单薄的晚霞,光秃秃的树影在石砖地上一寸寸的移动着。明天会是晴天吗?
我竟感到有些百无聊赖。虽然紧张感在嗓子眼里越升越高,但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所有监狱的工作人员都显然地忙了起来,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外面监视塔里的人眼见着增多,轮班也变得频繁了。看来外头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惜我恐怕无缘得知。今天果然是没有午饭,不过按照惯例,晚饭是肯定有的。断头饭么,至少不能让人做饿死鬼。
在这里呆久了,仿佛头脑也凝固了。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恐怕记忆中的一切都会褪去。我先前来监狱的时候倒是有看到人在看书,可明显上头的人根本没打算从精神上改造我,因此他们只给了我几本白纸本。
头一个月我翻来覆去把会折的折纸折了个百八十遍,破烂堆满了一个墙角。之后我被严重警告,因为他们担心我会通过折纸向外部传递什么消息。我不禁暗中嗤笑他们的多虑,因为我比他们清楚得多,我根本没什么人能传递消息。
之后我就开始记日记。我曾去过的地方、我曾见过的人、我曾有过的想法都已经在我脑海中渐渐模糊褪色。我知道我不会被任何人所记住,待到明天这场闹剧就会在一阵枪响中结束。我或许会被写进教科书中,成为遗臭万年的例子来警示后人。但更可能的是这整件消息都被封锁,再没有人知道我曾活过。
至少让我自己不要忘记吧。
我是个孤儿,这在学校里算是比较吃香的了。最差的是那些家族不在军队的孩子,考虑到他们的家人都健在,他们为信仰拼死战斗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不同出身的孩子经常拉帮结派,军人派与平民派的冲突是最常发生的。
非要说的话,我大概偏向军人派,毕竟我有朋友在那边。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平民派,然而他却比某些孤儿更加拼命,或许因此才能够年纪轻轻爬到高位。我曾经问过他原因,可是他只是笑着轻轻带过。
太阳就要下山了。在这惨白的冬季之末,太阳甚至连血红色的光芒都无法放出。走廊上已经点起了灯,我从桌子前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个面生的有金色头发的女看守匆匆忙忙从我牢门前头跑过去,不知道在急些什么。我有些惊讶地发现她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想了想自己的个头,只好在心中暗暗摇头。
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早来传令的那个军官。他的一切外貌特征都符合我听说过的那个■■■的新任副官的传言:一丝不苟,衣装整洁,而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眼熟了——与我有相似的面容。
我不是特意打探到这个事情的。着实是刚被关进来那段时间,由于我干的事情动静太大,整个监狱都有些人心浮动。某天,两个收拾脏衣服的女工路过我窗前的时候,我便听到了这一串逸闻。
我不敢想象他是以什么心态起用这个人的。而且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也确实有关于双胞胎哥哥的记忆,只不过我想不起来我们为什么会分开,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让哥哥去宣布自己妹妹的死刑判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如果这样的话,哥哥是站在我对立那一边的吗?哪怕我是他妹妹,也要坚持除掉不和谐因素吗?
太阳终于是完全落了。随着月亮的升起,天空中的雾气似乎在渐渐散去。我灌了一口冷了的残茶,闲着无聊的观察着茶梗的分布。我看到有几根居然是立着的。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啊?
“……小姐?○○○小姐?”
我这才惊觉有人在喊我。回过头去,正是刚才那个金发的女人,她用钥匙打开了我的牢门。“出去吧,我们准备了不错的食谱。”
好吧,我在心里叹气,好吃的牢饭居然也能变成吉兆,看来我着实混的惨了些。

我还有十个小时了。
虽然才刚刚晚上十点,但他们已经熄了灯。我喝了点酒,现在正躺在床上,脑袋发晕,天马行空地想事情。
那姑娘没说完的是,他们不仅给我们搞了大餐,还请了理发师。我本来不太想剪头发,但考虑到着实想要恶心他们一下,还是把头发剪到了原来的长度。剪完之后居然变成了学生时代的样式,让人有些不太适应——毕竟他们没想要给我再烫一烫。不过想来大抵也没有人会介意肥料原来的发型,更何况如果整个头被打碎,头发也不会显得那么重要。
我仰头望着灰色的夜幕。或许确实人只有在行将就木的时候,才会考虑到其他将死之人的心情。原先我送到这牢里的人,他们都是什么心情呢?在我之前躺在这个位置的人,他们最后一晚在想些什么?
还有……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是怎样泄露了我们的秘密?为什么在麻木不仁随波逐流了那么多年,手上涂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之后我还有胆量选择逃离这一切?
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一句“我明白了”根本换不回那些枉死的人的性命,更无法洗刷仍然在维持这个体系运作的千千万万人的罪恶。这一环一环的名誉与利益的链锁不会容许一个小小的刀片来破坏平衡,所以我是逃不掉的。
或许我也算是要死在自己的战场上了。我想要尖叫,想要大喊,可是整座监狱静悄悄的,这寂静与黑暗的空间笼罩了我,像一张黑色的布飘荡过来,紧紧地捂住我的口鼻,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像快渴死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喘气。
这样不行。我努力地试图使自己的思想活跃起来,却只有一双发亮的眼珠在黑夜中疯狂转动。快想点什么啊!我在脑中呐喊,我不要连心灵都被淹死在这暗色静寂的绝望里啊!
我花了数分钟,才将差不多醒酒了的脑子里的思想平复下来,终于能仔细地想点什么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才隐隐约约清楚这个组织究竟在为谁服务——怕是世界上一切势力都是组织的贵客——却也清楚有人终其一生也摸不准这个如此庞大的基地究竟建立在哪里,从什么时候为什么而存在,是谁在怎样管理它的运作。
反正我虽无意犯错,还是将脱离组织这种事想得过于简单。现在想什么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因为我的疏忽大意,已经有数人送了命,而明天还会有更多人。我想到很多很多人,在记忆深处埋藏着的、在近日还见到过的,想到他们的面容,他们的笑声。我想起哥哥,想起他牵着我的手在草地上奔跑。
外面似乎是开始落雪了。牢房里静悄悄的,让人听得到雪降落的声音。隔着铁栅,借着附近瞭望塔的灯光,可以看到雪片不断飘落。这怕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了,我感到阵阵冷风从窗中穿过,刚摄取的酒精不巧又过早蒸发掉了,凉意使我不由得往被子的更深处缩了缩。
对于时间,我已经没什么准确的观念了。现在已经过了新年,但是具体的时间我不能确定。我在牢里过了生日——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与我共享生日和年岁,与我有无比亲近的血缘关系,在今日早间宣判了我死刑的那个人,现在在想什么呢?
我鼻子一酸,等候多时的眼泪就稀里哗啦掉了下来。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我以为我的眼泪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流尽了。因为在这个地方,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为什么我没作为普通人活着,为什么被我连累而死的那些人也没作为普通人活着?为什么大家要被组织掌控,成为连自己命运都不能掌握的人?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超脱于任何正常的法律,为什么有某一处阴影恰好需要它的存在?为什么我一母同胞的哥哥要宣判我的死刑,为什么我曾经深爱的人要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为什么面对这一切,我却无能为力?
果然我还是应该选择不相信任何人的吗?奢求那并不存在的亲情与爱恋,将自己的双眼蒙住,悄声对自己复述着不可能的甜言蜜语,甚至到了自己都相信了谎言是真实的程度。
我想要复仇。我的复仇之心一瞬间膨胀起来,几乎占满了我的心胸。我想要对那个想置我于死的人,想要对那个宣判我死刑的人,想要对那个射死保护我的小伙子的人——想要对这个组织复仇。可是我……我却什么都没有做,这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仅仅是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想要逃避终将灭亡的现实。
我在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擦着眼泪。但它来势凶猛,我差点无法全都擦干净。后来鼻塞也加入进来,我只好半坐起身,免得吸鼻子的声音太大吸引到巡逻的看守。
我一定是喝得太多了,我跟自己说,不过反正明天一切就结束了,这会儿任性一点也是可以谅解的吧?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也没有用,乖乖等死就好了。还是趁最后一个晚上,能够进入不会使呼吸停止的沉眠之时,好好的再睡上一觉。
一股强烈的疲劳于是向我袭来。我快速闭上了眼睛,沉入那无意识的空间。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睡梦啊,不过是脑电波和潜意识构织的一张无望的网,我们就像蜘蛛一样,靠着眼球的颤动在上面行走。
……这话是谁说的呢?
就让一切快点结束吧。

我还有最后的一个小时。
宿醉的头痛依然在持续,我却已经被赶着穿戴完毕,也简单吃了点东西。我当然什么也吃不下,但是还是逼着自己咽了一些下去。现在我正跟其他一些人一起,穿着单薄的衣服,蹲在一个大囚室里瑟瑟发抖。
我之前的东西都被丢掉了,包括先前穿的衣服,可能也包括我的笔记本吧。真是可惜——不过想想,他们当然不可能会把我这种家伙的日记留下来给别人看的啊。
我不是很清楚什么时候我会被带上头套。我们现在所有的人都穿着一身白,不像囚犯反而像某个医院里排队等待医生复诊的绝症病患。不过不管是死刑犯还是绝症病人,大家反正马上就都要死了倒是真的。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全都一声不吭,脸色苍白地在独自发呆。这里面大概有二十个人,他们中某些人显然过的不太好,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脸上有几道新鲜的或结痂了的疤痕。这里面不乏我认识的面孔,然而这些曾经充满了鲜活灵动的脸庞上现在显露的只是麻木与死气。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不对。为一切事情负责简直就像要讨好身边所有人一样不现实。我根本不应该为这件事产生任何自责,而跟随我的人更不应该感到一丝后悔,因为我们分明就是在为自己而战,为了自由,而战死在自己期望的战场上。
牢房的门忽然打开了,几个拿枪的人站在门边要求我们排成一列走出来。大家全都摇晃着起身,苍白着脸开始排队,我走出去的时候,我才看见还有两个人拎着几个布袋子。一个人粗暴的把一个袋子往我头上一套,然后迅速扎紧底部,剥夺了我的视线。
我们坐上了一辆卡车,或者说大概是卡车。车摇晃着启动了,冬日的冷风随着车的移动不断向我袭来,而那几乎可以视作不存在的阳光无力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却根本无法让人暖和起来。铁皮的车厢更如同掠夺一般从我这里争抢着热量,我忍不住发起抖来,上牙磕下牙地打着颤,胃部也翻江倒海。我想要捂住我的胃,却后知后觉的想起手已经被铐在了后背。等车终于安安稳稳地停下,我已经冻得快失去了知觉,几乎都没办法好好走路。
有人拽着我的衣服,让我往前走。就算是被蒙着眼睛,束缚着双手,我还是能清楚地想象出眼前的景色。我一步一步走在训练场宽阔的水泥地面上,上面现在已经落满了雪,不知为何还没有人清扫过,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响——就像昨天那个人踏雪而来,决定我命运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那人松开了手,我便自然地停了下来。他走开之后,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却清楚其他人真真切切就站在我旁边。我在萧索的冷风中感受着这片空旷的场地,今日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想必都同我一样,对这里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家一样。这里是我们幼年的后花园,是我们每个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我仍然记得在这里开的第一枪,杀掉的第一个人,那枪托的触感真切得仿若枪仍在我手中。
我听到了孩子们的声音。他们吵闹着,有的兴奋,有的紧张,有的焦虑不安——正在朝这里走来。我瑟缩着,却抗拒着,抗拒着这冷风,抗拒着因融雪而变得格外寒冷的天气,抗拒着今日就要在这里死去的命运。我挺直了腰杆,渺小而坚定地立于这雪地之上。
接下来会是怎样呢?孩子们被安排在我们的对面,分发手中的枪,在一声令下后,从某一个方向的孩子开始,逐一射击目标。射击水平的高低将会成为决定他们未来出路的重要因素,因此不论是谁,其实都想得到一个好成绩。我的腿在颤抖,我的胃在体内打着卷,我的心激烈地敲打着胸腔,仿若想从这难以忍受的地方逃离。我听见第一声枪响了。
然后,那件事就那样诡异而突然地发生了。
我敏锐地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然而我在脑海中遍寻不得这变故发生的理由,或许是在我接触不到的某个高级层面,有两个不得了的人产生了权力斗争……?
忽然,周围陷入了一片静寂。这静寂来得过于突然,就如同有人猝不及防地用棉花塞住了你的双耳一般。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安静,就像我身处昨夜那无声黑暗的牢房里一样。我惊讶地扬起头,发现头套已经消失不见。我正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平日里那远在天际的无数天体,如今就在我的左右,在我的头顶,在我的脚下旋转着。而除了星星,我所能看见的便是那无色而绚烂的宇宙本身。
“现在开庭。被告啊,你可知罪?”
我无法辨明这声音来自何处,也无法分清这声音的所有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它就那样自然地响起,似乎是直接在与我的心对话,又似乎有着无尽的回声,在这宇宙内回响。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我的幻想,还是真的有什么人在跟我说话,但我不想去分辨。我只想要快点结束,比起在这里思考浪费时间,不如快些结束这荒唐的闹剧。我清楚我现在应该在哪里,要面对的未来是什么。
“我没有罪。”我说。“我不愿意为任何选择后悔,即使它并不是一个聪慧的选择,但我仍愿为此承担责任,但也仅此而已。我杀过很多人,也害死了数人,但我不奢求能得到任何人的原谅。最后我选择争取我的自由,但是我输了。我希望自由地死去,最后这也成了奢望。但我能死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死得有意义,因此我不后悔。”
那宇宙的声音似乎是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又通过那不明的方式响起来了。
“既然如此,下面宣布判决。”
我听着,脸色十分平静。快点结束吧,我必须要去面对我的终结,每个人的结局不都是死吗?
“你将……活下去,并且过完你既定命数的人生。”
我惊异地抬起了头。“……什么?为什么?”憋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我已经要死了的,我马上就要死了吧?这是要怎么可能才能活下来啊?”
那声音再度响起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我能听出来这个声音属于一个女人。
“这接下来的人生,你就在真正的人世间,过你想要的自由生活吧。”她说,“是我改变了事件的进展。你以为你的哥哥对你漠不关心,甚至厌恶到了想要亲口叫你去死?你以为监狱里很正常就会有那么漂亮的女看守,明显带着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你觉得是谁让他们能够到你身边?你觉得你的顶头上司为何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反目成仇大开杀戒?当这些因子互相碰撞,会产生如何的化学反应?”
我越听越惊讶,随即是愤怒,然后是面无表情的沉默。宇宙一瞬间再次陷入了那毫无生命反应的死的寂静,我在这无声沉默中努力的转动我的大脑。这是什么意思?我能活下去,还能逃到外面自由的生活?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就算这些人一齐反水来救我,就算两位先生在内讧,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有那么多人在这场战斗中先我而去,我怎么能……
“……我不愿意。”我终于说了出来,怒视着这苍茫的宇宙。“我需要走向这件事原本的结局。就这样死去,被抹去一切,成为教材上反面的污点!这才是我应得的,因为我试图逃离这促使我害死了许多人的地方。有很多我的同胞已经死去了,而我要跟他们死在一起,这才是我原有并应得的结末啊!”
“你必须接受它。”世界的声音说,“因为这就是你既定的人生。”
“那么,这又怎样呢?”我大声怒吼,手指紧紧攥着,都发出了骨头的响声。“别在那自说自话了!不管你是什么神啊佛啊宇宙的灵魂还是ufo上的外星人啊,统统都给我闭嘴!我不要别人指手画脚叫我来做什么,我自己要做什么我清楚!快点把我送回去啊!我理应是为了自己的战斗而牺牲,战死在自由的战场上的海玉京啊!!”
一瞬间,宇宙的景色全都消退了。世间众星从我身体两侧飞速掠过,我的眼前再次亮了起来。我发现自己坐在稻草堆上,正透过装着铁栅的窗望向天空。
正是黎明时分,冬季的薄阳刚从地平线升起,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色之中。有人在踏雪走来,我们四目相接,那是一张我不认识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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