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int the Sky with Stars

好故事都值得被锦上添花

【as ever】楼倚明河•一剪梦

是我儿子小时候的故事。
两小时三千字美滋滋。点一下写一年,这是你没有体验过的船新更文速度,只需要一番钟,你就会像我一样,爱象介种感觉。【?】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bgm:你有没有见过他-不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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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黄,烟雨墨。仲月时节,最惹人心楚。潮海不得涛声灭,绮影依然,飞浪落如雪。
故人约,难相赴。旧梦无寻,碎玉沙空数。只愿星帆天际舞,有酒几壶,但寄相思嘱。
《苏幕遮•柳枝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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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他说,“我实在是不想出门,你跟阿霜说叫她告诉我娘我又不舒服了。”
少年在一旁双手抱着手臂,却坐的端正。“公子,这一招最近用了好多次了。您这几天身体不错,待会夫人来看您,您要拿什么办法装病啊?”
宿北河看看他的书童,忽然笑了。“没关系,”他说,“我是真的在生病。更何况秋闱马上结束了,她不会过来的。毕竟说起来天樽哥才更重要。我去不去等他,没太大关系。”
唤作青玄的小书童便不说话了。宿北河见他没了动静,便又拿起狼毫笔,在宣纸上挥动起来。他画画时动作是极好看的,笔锋似一名身着黑衣的舞者在纸上舞动,就像他自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疯狂而苍白的美丽。他神情极其专注,就像在完成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实际上它虽当不得什么传世名作,却也是珍品。而青玄却知道,这种画他主人随随便便就能画出来好些幅,然后全拿去填小厨房的灶台。
忽然,一股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青玄一抬头,发现他主子正用袖子捂着嘴巴,咳的地动山摇。狼毫笔被甩在宣纸上,上面的墨汁慢慢在刚画好的竹子上洇开,就像宿北河袖子上那块正在扩大的血迹。
这情况他见多了,却还是有些慌。“公子,我叫阿霜进来照顾您吧。您是不是活动太激烈,又不舒服了?”
宿北河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向他摆摆手表示无碍。“用不着,你帮我换件衣服就行,这件别让娘看到,直接丢了吧。”
青玄默默地帮他家公子换了衣服。整个过程中宿北河非常安静顺从,丝毫没有传言中癫狂不羁的劲儿,只是在换好之后才叹了口气:“可惜了我那一张墨竹。”
你才不觉得可惜吧。青玄心里这么想,脸上可一点表现都没有。他把他家公子扶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才悄悄退了出来。小丫头霜弥在廊下都有些着急:“阿玄哥,你太慢了!夫人都等不及了,说她自己先去了,让公子好好在屋里躺着,不要乱跑,注意身体。”
青玄这才想起来他忘记了他家公子的嘱咐,不过反正结果都一样,他也干脆不打算计较。他拿出一个布包交给她:“拿去小厨房烧了吧。顺便让那边送点吃的,公子刚刚又有些犯病了。”
霜弥有些紧张地应了,拎着布包一溜小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瞬间小院里就只剩下青玄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他摇了摇头。
宿家二少爷的古怪人尽皆知。在一个尚武的家族里,瘦弱多病的他无疑是个异类。再加上他在武艺上毫无才能,却年仅六岁就能写诗作画的非凡表现,更加大了他与家人的差距。
尽管如此,在宿家这棵大树的阴凉下,宿北河活得并不差。他上头有个哥哥宿天樽,从小便力气超常,如今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熟读兵书也善于操纵军队,继承家业完全绰绰有余。更何况宿家根本没指望他成为接班人,他就依旧做着他的放荡贵公子。
但两年之前,他患上了肺痨。这个病症状显而易见,又是很多个大夫一致确诊的,所以他基本是个被宣判了死刑的人。可能是因为病痛,他的脾气越发乖张,他院里的下人动不动就以奇怪的理由被打骂,更何况肺痨可是会传染的,慢慢的就算是给很多的月钱,也没有下人愿意在他身边伺候了。
青玄想,恐怕自己和霜弥是最后两个愿意跟随他的人。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救了他们的命。
霜弥带着宿杨氏进门的时候,宿北河正靠着床头,望着窗外发呆。一只黑猫蜷缩在他膝头,一动不动地趴着。
“娘。”宿北河先有了反应,挣扎着想下床:“大哥回来了?怎么样?”
宿杨氏赶紧挪动小脚跑过来,把他按在床上。“阿河,不要勉强下床。你大哥一切顺利,现在正在他自己院里休息呢。我听说你病又加重了?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他摇摇头,向后面使了个眼色,霜弥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可能是这几天有点累到了,歇一歇就好了。”
宿杨氏担忧地看看她的儿子,又看看那只猫:“这两天就别下床走动了,听娘的。等明日我再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吧。这黑猫辟邪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不用了,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温和地笑笑,“我会好好养病的,您放心。”
“那就好。”她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再度紧张起来。“你……最近还有幻觉之类的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宿北河拍了拍他母亲的手。“没有。我有些累了,您去照顾大哥吧。我这里有青玄和霜弥就行了。”
宿杨氏本来不想走,架不住儿子的劝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刚走出小院,宿北河便又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接着,他一把抓住膝上的猫,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黑猫轻轻喵了一声,挠了挠他的脸,然后看向一旁的窗户。透过窗纸,能看到一只麻雀小小的身影。
宿北河怒吸一气猫,终于平静下来。他敲敲窗棂,麻雀便呼啦啦飞起,不见了影踪。过了半柱香,院里便传来了霜弥的声音:“公子,现在要用膳吗?夫人给这边送了吃的。”

后来那顿饭干脆就摆在了院子里。仗着没人过来,三个人也就不分主仆尊卑,全都围坐在石桌旁。这顿饭明显比平日的饭食好了许多,甚至还有一壶酒,可见全家对宿天樽秋闱的事儿都很上心。青玄夹了一筷子烩羊肉,看了看吃得正欢的宿北河和霜弥,本来想盘算一下这样主仆一起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却被肉香勾起了馋虫,便也顾不得有的没的了,埋头大吃起来。
秋高气爽,银杏叶黄的正好。落下的叶子铺了满地金黄,宿北河夹了一筷子菜,看了看那遍地的叶子,忽然叹了口气。霜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而青玄则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吃饭。
入了秋,眼见着天就迅速变短了。饭吃完了,天也快要黑了。青玄吃得颇有些味同嚼蜡,却还硬塞了好些在胃里,现在有点恶心,就在院里散着步消食。霜弥扶了宿北河回屋,他已经受不了秋季晚间的气温,所以不能在屋外多待。
还没到生火盆的季节,因此饭后闲下来人就有些犯困。霜弥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宿北河叹口气把她摇醒,叫她上外面把青玄换过来值班。然而青玄进了来也没什么事做,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宿北河摇摇头,手指虚虚点了点书架:“还是按平时的来吧。”
宿家的二少爷在文学上颇有造诣,写诗作文提笔就来,这个一点也没错。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是志怪小说和游记就是另一番事了。
青玄在一架子的书中挑了一会儿,最后抽出了一本游记,随便翻了翻就开始读。他平时看起来是个严肃呆板的人,读书的时候语气倒是抑扬顿挫,颇有几分引人入胜的感觉。
一段念完,已是二更时分了。青玄抬起头,却发现他家公子用手支着下巴,闭着眼睛,便以为他是昏昏欲睡了,要把他扶到床上去。宿北河却连眼睛也不睁地摇了摇头。
“青玄,”他说,“你现在读书可比之前好多啦。等我走之后你都可以去说个书什么的,毕竟跟着我读了这么多故事。”
青玄摇摇头,本来想劝他家公子不要张口闭口自己要不行了这种话,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又点点头,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坐吧。”宿北河摆摆手,像在想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青玄,你去过海边吗?”
小书童一脸的吃惊。“没有。”他回答,“您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刚才那篇游记正是关于海边的,便及时闭了嘴。他的家乡和大海一点搭不上关系,回想那游记里叙述的潮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渔民出海时的号子和船歌,他的思想慢慢飘远。
“我是不是很没用?这副身体哪都去不了。”宿北河叹气,“更何况父母在不远游,我这辈子怕是见不到海了。天天都画这个小破院子里的竹子和池塘,未免也太无聊了。”
青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垂眸不语。宿北河也没管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真想看看这个狭小的院子之外的世界。从小时候母亲说皇后的宫殿中的瓷砖是一朵朵精美绝伦的莲花开始,我就想着哪怕是皇宫能去一趟也好啊。可直到现在,这步步生莲的景象对于我也只是传说。”他昂起头,“他们说入宫仿佛是下了大牢。你这么觉得吗?不觉得我像是住在更狭小的监狱里吗?”
青玄没法回答。他搜肠刮肚想要找些句子来安慰他家公子,却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苍白的事实。在一个小破院子里望着一方小小的天空,与在花团锦簇的皇宫之中虚度青春相比着实寒酸又凄惨。
宿北河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开始摇头晃脑,仿佛在说什么开心事。“所以啊,我们去看海吧。就你和我再加上霜弥,我们三个一起去。”
青玄点点头,干脆不由分说地把宿北河往床边拉:“您也该睡了。别忘了您现在还生着病呢,明天加重了可怎么办?”
宿北河也不反抗,笑嘻嘻地任由着被按到床上,被子好好拉到下巴。青玄吹了灯,屋里只剩下檐上一盏灯笼微弱的亮光。
“那就睡吧。”宿北河说。书童点点头转过身,身影隐没在黑夜中。于是小少爷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被角一沉。不知何时那只黑猫也跳了上床,把自己蜷成一团,仿佛在占领地盘。
“晚安。”他说。

然而终究没有东西敌得过岁月。青玄知道得很清楚,无论是他家脆弱的公子,还是看似坚固不变的山河,终究都难逃盛衰的桎梏。
今年冬天如同记忆里那年,是一个少雪之冬。尽管如此,时节依旧保持着那一份固执的寒冷。宿北河身体每况愈下,一天几乎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沉睡。屋里火盆生的极旺,香炉也在不停吐出香烟来,几乎盖住了那股重病之人的味道。
然而宿家整体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宿老爷没什么表示,买药的钱倒是一直给着,听说灵堂的准备也差不多了。宿杨氏倒是经常会来看她儿子,不过她每次来也是匆匆就走掉了,仿佛在逃离什么。给东西最多的竟然是秋闱取得不错成绩,此时正被关在城外练武的宿天樽,时不时的就会叫小厮送点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过来。
霜弥眼见着瘦了,比宿北河瘦的都厉害。而她家公子只是苍白干瘪了点,除了经常发高烧需要人守着照顾之外,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是状态良好。青玄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一天里发呆的时间明显增多,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何方。
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宿北河的病却没有继续恶化,仿佛就那样停止了。腊月到了尾声,眼见着要开春了,似乎一切都在走上正轨,小小的火苗也在人们心中燃起。
除夕这天晚上,青玄是和霜弥一起在这个清冷的小院子里过的。宿北河依旧昏迷不醒,每天醒的几个时辰也几乎不说话,就靠在床上看书。霜弥不知从哪里摸来几串鞭炮,吵嚷着一定要放一放去去霉气。
宿北河没有什么醒来的迹象,两人一合计,干脆早早放了鞭炮睡觉得了,反正大概大厨房那边也不会分饺子给他们。青玄本来不想凑热闹,却被霜弥弄得没有办法,也接过一串,默默地在心里许了愿。
噼里啪啦放完,红纸屑飘了一地。鞭炮声之后响起的是一阵咳嗽声,青玄暗道坏了,拉起霜弥就往屋内跑。宿北河俨然醒了,正拿一边的帕子捂住嘴咳着。两人紧张地看着他,却讶异地发现他们公子放下帕子后脸颊泛起了一丝红润。而帕子也是一干二净的,上面一点血迹都没有。
“青玄,阿霜,过来。”他好些时日没说过话,现在嗓音泛着一股沙哑。“已经是除夕了?”
青玄和霜弥对视一眼,赶紧奔到床边。最先开口的是激动的霜弥:“公子,你身体是不是好些了呀?我和阿玄哥都担心死了……”
霜弥喋喋不休地开始讲起了近日的情况。无论是讲到毫无表示的宿老爷,宛如逃难的宿杨氏,还是意外很关心弟弟的宿天樽,宿北河的表情都保持着笑容,没有一丝波动。霜弥终于没什么别的好讲,尴尬的住了口。正在她以为宿北河生气了的时候,她家公子忽然叹了一口气。
“不用跟我讲这些啦,阿霜。”他说,“或许你们看来我是一直睡着的,但我的精神却非常清醒。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我都清楚,所以不要再讲一遍了吧。”话说到最后,他的眼神中不知为何掺了一丝哀求。
霜弥不知所措地从床前站了起来,看看宿北河又看看青玄。青玄皱皱眉,勉强接过了话头:“那我们不谈这个了。公子难得好转,来听篇游记如何?”
于是这个除夕,他们就在念书声和鞭炮声中度过,就连以往一贯看到文字就想要睡着的霜弥也努力地保持着清醒。青玄在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到在远处那片大山中,曾经的那些充满愉快气息的日子。那时候他和哥哥妹妹是不是也这样,一起度过除夕的晚上呢?和亲人一起吃饺子、看烟花,明明没过去多久时间,却恍若隔世。
他们本以为宿北河就会这样虚惊一场,然后安安稳稳地活到下一个春天的。青玄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回光返照,恐怕霜弥也不清楚。他们还太年轻,世界还太大,想要了解一切,未免过于心急。
还没出正月,宿老爷准备的那些东西便都派上了用场。青玄站在宿北河窗前纱帐的阴影里,看着其他下人在屋里穿梭忙碌。方才那个大夫塞了片人参在宿北河嘴里吊着他的命,现在出去配药了。宿杨氏在屋里的一角低声哭着,那强忍着的声音叫人听了心烦。霜弥被派去煎药,只有他一个因为公子的要求被留了下来。
尽管门关的死紧,他也知道窗外正下着雪。好大的一场雪,雪花像鹅毛一样飞速下坠,很快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整个冬天都没有过比这次更大的雪了,想必今年开春也不会很旱。青玄胡乱想着,安抚着自己乱糟糟的脑子。那个诗怎么说的来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忽然,在这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却微弱的声音。他回过神来,看到宿北河的嘴唇在轻微地颤动。青玄紧张地凑上前:“公子,您刚刚说什么?”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问话,那少年抬起头来。他正坐在城墙根上,半长的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看起来有一阵没洗过了,衣服也充满了污痕,脸上灰扑扑的,却掩盖不住秀气。他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明显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脸上的厌烦之情都要顺着目光扎透这个纨绔子弟了。
“别这么凶狠的看我嘛。我知道你是哪儿来的,那边着火了,烧了很大一片地方,是不是?”他指指北边,意味深长的笑笑。“不过,我想你可不是普通的百姓,是吗?”
少年猛地站起,双眼中多了震惊与凶狠。纨绔公子“哈哈”地笑了几声,从身后拽出个小丫鬟来。“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来我家里干活儿啊?放心,很轻松的。我家阿霜可跟我吵了很久说没人陪她了呢。来,阿霜,跟他说几句。”
叫做阿霜的姑娘有些害羞地看了看他,却又大大方方地向他行礼。“我叫霜弥,小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吧?放心,我家公子虽然能看破这些小把戏,却没什么法力。他也只是与你结了眼缘,才会想要帮你的。”
流浪少年疑惑地看看那公子,又看看小丫头,终于迟疑地张了口。“可是我别无所长,也没给别人做过活。您雇了我是要我做什么呢?”
小少爷听了这话,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次笑的实在太久了,搞得那褴褛少年以为他方才那番话是骗人的,这人单纯只是想嘲笑他,差点提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打。纨绔公子可算止住了笑,顺顺气回答:
“这朝晖城里,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要捡个书童,那我一定就可以用他,不管是谁都阻止不了我,是吧阿霜?”见小丫头点了头,他又继续说道:“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嘛,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什么事都会的。话说回来,你识字吗?”
“字还是识的。”那少年迟疑着,“我真的可以吗?我们才见面一柱香的时间吧?”
他叹口气,摇摇头。“干嘛那么疑神疑鬼的?本少爷说的事,什么时候落了空?我名叫宿北河,是宿钺将军家的二少爷。你叫什么名字?”
褴褛少年迟疑地望着他,张张嘴却又合上了。他最后摇摇头,手指向天空。
“哦,这样啊。”宿北河一副了解了的表情,“那叫你青玄怎么样?”
宿北河把他带回了宿家。宿家很大,是青玄之前从未见过的。琳琅满目的古玩,古色古香的书画,颇有年代气息的古木家具,就是青砖白墙的房子也让他觉得惊奇。他家公子让他洗了澡,又给他换了新衣服,面对打扮一新的清秀小书童,宿北河很是满意。
然而宿杨氏对儿子捡了个流民回来当书童却大发雷霆,她觉得儿子是在白白浪费家里的银子,又怕捡了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回来会害了她的宝贝儿子。但当她知道这个书童不要什么酬劳,做事也可靠之后,慢慢就放下了想把青玄赶出家门的念头。
有时,在做事的空档,青玄也会和霜弥聊聊天。霜弥是个麻雀精,就她所说她是在宿家的别庄里被宿北河捡到的,那时候她刚刚化形,话说的都不是很利索。当时宿北河是被送到别庄去养病,在别庄呆了一整个冬天。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会了化形,就在这个迷茫的关口是宿北河救了她。
然而对于自己的身世,青玄却缄口不谈。他始终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人,听从着回忆里不知道谁的教导,将自己的过去深深埋起来。宿家的其他人则是以为他家乡被烧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加上受了惊,记不得自己的家究竟在哪里了。久而久之,就再没有人问他他是从哪里来,以前经历了什么了。
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一段并不久远的时光。后来宿北河得了肺痨,便开始有意无意疏远其他的下人,只留了霜弥和他伺候。在宿杨氏吵嚷着要找只黑猫来去病气的时候,也是他上了场凑数,才满足了宿杨氏的要求。
正如青玄不懂什么是回光返照一样,他也不懂得人在将死之时说的话有多么重要。在他正因为听了那句话愣神时,宿北河又艰难地说话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
青玄沉默地望着他家公子的脸。宿北河正在高烧中挣扎,他的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身体散发出将死之人才有的气息。下人们仍在忙碌,穿梭着拿着各种用具,准备小主子一去世就将他的屋子改装成灵堂。他那可怜的胆怯母亲甚至不敢到她儿子的床边来哭,他父亲更是影子都没有。宿天樽倒是想要来看他的弟弟,却被父母一起挡在了门外。他一下抓住了宿北河的左手。
“我叫海玉清。”他轻声却坚定地说。
那只左手猛然抬起来,挣脱了他的手,然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青玄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却听到宿北河低声问道:“谁……?青玄……在……?”
“公子,是我。”他凑过去,“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阿霜,跑……我娘……陪葬……”宿北河已经无力说出完整的话,他的脸颊涨得通红,眼睛却明亮得像星子,两道炽热的疯狂的视线打在青玄脸上。
青玄整个人都愣住了。此时那只手再没力气抓他,一下松开了他的袖子,啪的一声掉回到床上。宿杨氏察觉到异动,一下站起来,开始大叫:“郎中!!”
他眼睁睁看着郎中跑过来给宿北河灌霜弥刚弄好的参汤,又一番施救,终于阐明了宿家二公子没了的这件事。宿杨氏跟疯了似的哭个不停,那些下人们动作迅速,半刻钟的时间一个像模像样的灵堂就摆好了。天渐渐黑了。他和霜弥不知道是不是一时被忘了,一人给塞了个白灯笼,打发到他们公子的床脚那站着。宿北河已经给人罩上了被单,安安静静在床上放着。
宿杨氏还在尖声哭泣。青玄不知道她此时应该高兴家里的不安定因素死了还是难过没了宝贝儿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终于得到允许进屋的宿天樽正安慰着她,她却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从那名贵梨花木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他们俩扑了过来。
“我差点儿忘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和郊外捡的野丫头,鬼知道你们有没有得病!”她扑过来的太过突然,青玄和霜弥都没有躲过去。她的双手像鹰爪一样紧紧地抓着他们的胳膊,青玄觉得自己的胳膊准是青了。她的双眼散发出疯狂的光,头四处转个不停。“还有……还有那只黑猫呢?抓过来一起烧掉!”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忽然传来,屋内的人都一惊,条件反射般向声源望去。宿杨氏也转过头去,却惊觉她的骄傲,她惟一的依靠宿天樽正用袖子捂着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把甩开他们两个,向宿天樽猛扑过去。“阿樽!你没事吧!”
青玄的脑子还没想好该做些什么,身体却已经做出了行动。他拽着霜弥的手腕,带着她向外飞奔,穿过垂花门再穿过大门。一路上没有人拦着他们,他们看到,有人正急匆匆地将过年的大红灯笼换下,挂上白灯笼。看到有人在廊下挂上白布,看到下人们换了白衣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在为了小主子的死而难过。
隔日,宿家二少爷宿北河的死就传遍了朝晖城。无数少女为了这件事而哀叹,又有无数父母为自家女儿没有嫁一个病秧子而感到开心。一个流言悄悄兴起,有人说,宿家少爷在死的那一刹那,满头墨发皆变成了银丝,就像覆盖整座城的雪一般。

后来他们还是一起去看了海。他们从那个冰冷的冬天中逃离,在春日也流逝后的明媚盛夏阳光下,只在游记中看到过的蔚蓝大海美得炫目。
他们并肩而立,强劲的海风吹着他们的脸颊,随着日头的升高,远处的渔村也正开始着一天的劳作。青玄没有说话,他的思绪飘到了半年前的那个冬夜,不知道那个人的灵魂是否来过了海边?
“海边是真的很美啊。”霜弥忽然轻声说。“真希望公子也能看到……如果能看到该多好啊……”
不用偏过头,青玄就知道她哭了。他叹口气,掏出帕子给她。霜弥把头埋进帕子里,许久才重新抬起了头。
“阿玄哥,你有什么打算吗?”她抬起头,眼睛肿肿的,却充满了期盼。“我要去找他,就算花上千百年,就算他不记得我,我也要去。”
青玄沉默地看着她,最终垂下了眼睛。“我不会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感觉……我再也不会遇到他了。”
霜弥叹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我猜你就会这么说的。那如果我们还能相遇,不要忘记了弥弥啊。”
一阵清脆的鸟鸣传来,青玄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天空,他看到一只海鸥翱翔冲破白云,最终消失在天际。海浪卷向天空,落下的时候如同雪花飘落,让他再次想起了那日的大雪,不由得有些恍惚。再回首时,霜弥早就消失了影踪,只剩下沙滩上的一串小小的脚印。
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酒放在沙滩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面前,像是要与谁对酌。
“怎么样?”他说,“这海与你想得分毫不差吧?”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却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与他作答。
仿若世间,唯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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